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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兆云和农民胞姐以及“客家户口本”
2025-03-05 16:04:49 来源:文艺报 作者:薛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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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家往事三部曲》,钟兆云、钟巧云著,作家出版社,2025年2月


钟兆云是我的同学,2008年从早春到仲夏,我们一起经历了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高研班四个半月的学习生活。鲁院的同学来自全国各地,于我而言,北京是隆重而又新鲜的地域,也许我们都曾无数次到达首都,但在北京一住就是小半年,还是第一次。想必兆云与我一样,身在客乡,心中却惦念着他的“客乡”——对,他来自福建闽西,道地一个“客家人”。我从未认识过一个“客家人”,直到遇上兆云。我们在同一个文学小组里学习、研讨,一起排演节目,也听他用客家话演绎小品,但我从未有机会了解他的故乡,以及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也许与别的地方并无多大区别的烟火人生。直到2011年,读到他和他的二姐钟巧云合著的小说《乡亲们》,我忽然发现,在我的人生中,钟兆云似乎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我对福建,对闽西,对武平,乃至对那个叫美溪的村庄,有了具体的认知。

人生大抵如此,大若生老病死,小则一日三餐,可是具体到那个闽西山地里的“美溪”,具体到小说中的“子云”与“子龙”,他们的亲人、邻里,以及省会福州、特区厦门辐射而来的风潮,还有闽粤交界处的纷争与唇齿相依的日常,我读到了某种不一样的真实。而《邻里》以及《客乡风月》的出世,让我更为确切地看到了于我而言十分遥远的生活,那里的人情世故、风俗传统,以及人们应对生活的态度。

依照创作时间排序,《乡亲们》是三部曲中的“老大”,彼时听到兆云说是与他的农民胞姐巧云合著,着实令我惊讶。再读小说,更是让我佩服不已。文中常常闪现着兆云的幽默与诙谐,巧云的细腻、沉静,以及温婉,也令文字时时透露出女性笔触的特征。在《乡亲们》中,我自忖能分辨出兆云的幽默诙谐与巧云的细腻温婉在文字中和谐灵动而又各自闪光的部分。

三部曲的第二部叫《邻里》,全书由18个独立的中短篇小说组成,小说中的人们都生活在美溪村,18个故事也都发生在那个闽西山村,它们各自成章,却相互勾连,灵魂人物便是子云。而子云的弟弟子龙,常常在子云视角的叙事中出现,他是家族中最有出息的那个孩子,他生活在省城福州,却从未忘记故乡闽西,他随时以精神或物质的方式成为子云和家乡亲人们的支持者。

18个故事,自是写下了众多乡亲邻居,男女老少皆有之。从子云和她的家人们,到泥公其人,乃至养猪趣事,也有刘爱英和她的女友们的女性主义初探,以及萍萍糟糕的婚姻生活,和女人之间的私房话……在这些故事中,闽西山村的劳作与声息以“絮絮叨叨”的方式直入读者的想象:他们要种烟叶,他们要做房子,儿女中总有懂事的、孝顺的、忤逆的、运气好的、勇于牺牲自己的;家中也总有婆媳矛盾、姑嫂之争、夫妻反目、重男轻女、分家、合家之类鸟为食亡的纷争……家庭便也因为复杂而显现社会性。那里的人们亦需要在劳作之后赌个牌来消遣,泥脚们改善了生活,女人们也不再满足于坐上麻将桌,“精布娘”也要尝试一下过去独属于男人的业余生活。她们还要探讨如何增进夫妻感情,如何提防男人“走斗”(移情别恋),如何浪漫而又不失分寸地保持相敬如宾抑或平等自由的关系。女人们经历着不同的婚姻生活,便对世间男人有了各种经验,但又只是基于自身的体验,并不完全准确,却也真实。在夫妻关系中,子云显然是一个有主见、理性的女性,她懂得进退,并善待每一个人。她不仅是《邻里》中必须存在的角色,在生活里,我相信,子云这样的女性,亦是家庭与社会的稳定剂,女性的力量恰在于这样一种沉稳和娴静。

我看到,美溪村里的人们日子越过越好了,那些故事,更可能是一部改革开放史,亦是农村经济发展史的折射,是社会风俗、人情世故的一面镜子。而最令我感动的,是开篇的《天平上的亲情》,和压轴篇《父亲在天堂》。一以贯之的子云视角,亲情叙事。我确信写作者在讲述自己的生活时总有某种莫名的羞愧,以及亲人离世的劫痛与不忍,但兆云和巧云依然冷静而全面地铺展着生活。他们不隐瞒父亲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也不回避在父亲丧事上略显铺张的乡俗风气,他们诚实记录,不美化,也不贬低,坦然而真诚。用兆云在后记中的话说:“既不想拔高,也不想丑化,还是尽力纯天然,靠近新写实主义吧。”

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是长篇小说《客乡风月》,讲述的是赤脚医生荣贞的一生。荣贞是主角,而他的亲人、邻居以及那些到诊所来看病,抑或只是去喝茶聊天打发时日的人们,亦是这部小说里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们在美溪这方土地上,发出劳作与嬉戏的声音,演绎着爱恨情仇的人生戏剧。小说拆解了荣贞的一生,荣贞是一个有优点也有缺点的人,小说通过细节呈现,更体现出他作为常人的常态。借用乡邻们的疑惑,小说不断提出问题,他是一个好人吗?似乎不完全是。他是一个坏人吗?肯定不是。好吧,他就是一个人。而小说中的乡亲邻里,大多有着他们的小确信,虽然不断在遭遇挫折,但未必有什么远大的理想、高尚的言行,但你能看到他们在为生活奔忙,同时在努力捕获幸福。什么是幸福?是后院不起火,是门当户对,是十月怀胎,是儿孙绕膝,是家和万事兴,还是那么一点点奔头,譬如多赚了一点钱,譬如有一份好工作,哪怕是与邻里和睦相处,这也是他们的“奔头”。

小说中贯穿全文的时代特征常常令我读来唏嘘。譬如那个年代的嫁妆,有闽江牌缝纫机、凤凰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这既让人忍俊不禁,又让记忆瞬间回到童年。再譬如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遗留,入赘到美溪村的荣贞,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想要一个孙子而终未如愿。这一切固然已成历史,但记录历史的,不仅仅是史书,还有如同《客乡风月》这般的民间书写。这样的记录,更能让后世感受到落地于生活的时代变迁与进步。

兆云和巧云在写荣贞的故事时,自始至终秉持着人性的角度,每一个人物的出场都表现出鲜明的性格特征。而作为第三人称叙事,文中常常隐含着作者的情感倾向。我在小说中读到的是对一个个社会角色或自然生命客观的、未加美化与修饰的表达,有时是固执而自私的生存之道,有时是互助与惠及他人的乡村道德。时而调侃与戏谑的书写方式,也让我读到了批评与质疑的意味,同时感受到作者对邻里乡亲的爱与懂得,并让一部可读性颇强的小说具备了哲思的深度。

可以说,这套书是一部反映闽西乡村民俗风情与世俗生活的地方志,可谓“客家户口本”或“美溪户口本”。我们可以读到那一方土地的世情生态、民间价值以及生命观念。借用《客乡风月》中的一段话,那就是:“日子虽然清汤寡水,却也有男耕女织、养儿育女的浮生之趣,在不时萦绕耳畔的笑语欢声中,按着春夏秋冬的时序运行,不疾不慢、不温不火地走着……”而来自闽西山村的这一对姐弟作家,便是客家故事的传唱人。

距首次阅读《乡亲们》已过去14年,在三部大书修订合体,再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今天,我再一次向兆云和巧云表示祝贺。写作是一场苦旅,而兆云和巧云,至今保留着他们最初那颗怀揣文学梦想的心,“互为文学路上的恩人”(兆云语)。在这里,请允许我向这对姐弟作家表达由衷的敬意!

(作者薛舒,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上海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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