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纪念古田会议召开95周年暨中央红军长征出发90周年,中共福建省委党史方志办与《人民文学》、中共龙岩市委宣传部联合策划并组织了“走进红土地 抒写新时代”全国著名作家创作采风活动,旨在通过文学的力量,深入挖掘红色历史的文化内涵与时代价值,展现红土地上发生的感人故事与不朽传奇。
来自全国的十来位著名作家深入基层,亲身感受红土地的厚重与温暖,用心聆听历史的回响,用情描绘新时代的画卷。经过辛勤创作,多篇饱含深情、笔触细腻的文稿应运而生,由《人民文学》集中刊发在今年第12期。这些作品不仅记录了红土地上那段光辉灿烂的历史,更展现了新时代下红土地的蓬勃生机与无限希望。
即日起,福建党史方志网站每天刊发一文,以飨广大读者。这些作品不仅是对历史的一次深情回望,更是对未来的一次美好憧憬。我们希望通过这些文字,能够激发更多人对红色历史的兴趣与敬仰,结合深入学习贯彻习近平总书记10月15—16日在福建考察时的重要讲话精神,做好传承弘扬红色文化、深化革命史料和革命文物研究阐释等方面的工作,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贡献自己的力量。
浅秋的闽西,色彩璀璨而繁富。
闽西的天空,碧蓝的怀抱中游动着亮闪闪的白云。闽西的山峦,在层绿叠翠中蜿蜒起伏。闽西的土地,在厚实的植被下也是红色的。
闽西于我,熟悉而陌生。熟悉是十八年前曾踏上这片土地,陌生不仅是缘时光久远而记忆模糊,更是因闽西的山山水水何其广袤,人文胜迹何其繁多,一次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又如何能穷探江山毓秀,尽睹岁月芳华。
行走在长汀境内,颇有目不暇接之感。值得看的地方、值得记的事迹,太多太多。我惊异于长汀的山明水秀,景色优美;更感叹它的历史厚重,底蕴深沉。
水流滚滚的汀江,是长汀最引人注目的自然名片。汀江流域是客家人的世居地,汀江亦被称为客家人的母亲河。汀江是闽西最大的河流,也是福建省唯一一条由北向南流的河,发源于武夷山南段的三明市宁化县域,流经龙岩市的长汀、武平、上杭、永定四县,在永定县峰市镇出境进入广东省。长汀的濯田镇水口村,汀江水面宽达一百五十多米,明镜似的江面倒映着初秋的湛蓝天空、洁白云朵、两岸浓绿的枫杨和樟树,在岸边徜徉,令人遥想一九二九年五月十九日的水口村渡口,它见证了那次军威雄壮、激情似火的渡江。是日,毛泽东、朱德率领红四军四千多人从瑞金出发二次入闽,从水口村渡过汀江,从此展开三打龙岩,占领永定、武平、连城、上杭的波澜壮阔的斗争。时值蒋桂战争,闽西白军力量薄弱,红四军势如破竹,在闽西很快打出了新局面。
汀江亦绕着长汀县城浩浩而去。当夜游的船只在月色下的汀江劈水前行,在赤橙黄绿青蓝紫等交错变幻的灯光映照下,两岸鳞次栉比、富于闽西客家特色的楼厦屋宇、商号店铺在眼前次第而过,让人不禁为今日长汀的繁华、长汀人的幸福生活而欣喜。虽然说,别称汀州的长汀自唐至清代作为州、郡、路、府的治所已逾千年,是闽西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长汀又被公认为客家文化的重要发源地,有世界“客家首府”之称;作为著名的革命老区,长汀曾是中央苏区的经济中心城市,被誉为“红色小上海”;长汀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至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的汀州古城墙和曾引来杨时、朱熹、杨方、王阳明等历代大儒讲学的卧龙书院,或可谓最好的诠释。然而,只有到一九四九年十月宣告和平解放后,长汀才能彻底告别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黑暗长夜,从连绵的战火硝烟中走出,长汀人才真正过上了太平安宁的日子。在被称为“中国十大历史文化名街”之一的长汀县城店头街,我走进一个段姓人家,观看植于庭院里的一棵铁树。铁树是元末明初段氏先人所种,至今已有六百多年,在雨后甫放晴的夜空和院内灯光的映衬照耀下,一扇扇墨绿色的树叶如孔雀开屏,仪态曼妙,风情万千。但毕竟树老身大,树干和树枝只能靠钢筋水泥和木头支架托扶支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树侧停放着一辆自行车和一辆摩托车。自然与人力、历史与现代,就这样奇妙地并置,惹人生发情思……
夕阳下,清澈见底的溪水潺潺流淌,水车转动,荷塘尚绿,稻田方香……这是被誉为“中国最美村镇”的连城县宣和乡培田客家古民居的村边景观。村头入口和村尾,还各有一座牌坊,村头牌坊为“进士坊”,村尾牌坊为“乐善好施坊”。“进士坊”表彰考中武进士、钦点为御前蓝翎带刀侍卫的培田人吴拔祯,“乐善好施坊”旌扬培田大富翁、大善人吴昌同。培田村住户三百多家,村民一千四百多人,保存着三十幢大宅、二十一座祠堂、六个书院、四个庵庙道观、一条千米古街、两座跨街牌坊,全村大多建筑保护完好,令人称奇。培田村民皆同宗姓吴,先祖于明初迁至培田,繁衍至今已历三十世,时近七百年。村里的大夫第和官厅两座宅院,一九三四年曾是从瑞金南下的红七军团召集战略决策军事会议之地,红七军团亦是从这里出发北上抗日。古老村庄与红色胜迹,在这里和谐地融为一体。
闽西的城乡村镇乃至山川草木,都携带着历史的信息,散发着岁月的辉光。连城在中国革命史上的功绩,首推新泉整训。一九二九年五月至十二月,毛泽东、朱德、陈毅等率领红四军三次进驻新泉,第三次是十二月上中旬,红四军进行了十天左右的政治和军事整训,史称新泉整训。整训期间,毛泽东或奔走于红四军的驻地和当地村庄,或在入住的张氏家祠书院望云草室,分别召开干部、士兵和农民调查会,多方听取意见。关于毛泽东的调研方式,在井冈山和闽西曾跟随在毛泽东身边工作的曾志有过如此的记述:“毛委员主持这样的座谈会不是一问一答式的,而是开得很生动活泼,像是在唠家常,有说有笑的。毛委员给大伙提的问题,都是实际生活中遇到的社会问题。”“记得刚打下长汀城时,他就邀请过佃农、裁缝工人、老教书先生、老衙役、钱粮师爷、流氓头子等六种人来参加调查会,从各个侧面深入了解汀州的社会经济、政治状况。”(曾志《百战归来认此身》)在新泉整训中,党对军队绝对领导的极端重要性,在红军官兵中获得更深理解。在望云草室,毛泽东还主持召开红四军党的第九次代表大会(古田会议)预备会,着手起草《古田会议决议》,因此新泉整训被认为是古田会议的序幕。
晨色如洗,秋光耀目。初秋时节的百亩荷田,荷花映日的热烈方歇,莲叶接天的盛景犹酣,万绿丛中,尚有残留的点点红荷傲然绽放。一面面中国红军第四军的军旗在风中猎猎飘扬,蓝天白云、茂林密树掩映着竖立的“古田会议永放光芒”八个红色大字……上杭县古田镇的古田会议会址外围气象壮美而肃穆。十八年后的此时重访古田会议会址,我脑海里同时想起甚为欣赏的油画家王路的油画《古田光辉染层林》。作者喜画秋色,这幅作品亦画的是秋天的古田会议会址建筑外貌及周边风光,气势恢宏而风格质朴。画作为作者一九七二年应邀为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创作,之后又画两幅,其一被中国美术馆入藏并被印成单页出版。古田会议会址是建于清代的廖氏宗祠,一座砖木结构、坐东朝西、四合院式的平房,作为祠堂,应该说它平平无奇,不很起眼。然而走进建筑内曾容纳一百二十多位代表的古田会议会场,简朴的木头桌凳,正面墙壁悬挂的红四军第九次党代会横幅,鲜红的共产党党旗下的马克思、列宁石印画像,四周的红柱和墙壁上张贴的反对单纯军事观点、反对极端民主化、反对非组织观点等标语,寒冬的地板上炭火的痕迹……汇聚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波,一种庄严凝重感油然而生。而古田会议精神对中国革命的引领,对革命胜利及胜利之后的意义,更让这座老旧的宅院,成为闪耀着崭新的光芒的圣地……
“成功从古田开始。”这是关于古田会议的甚为流行的一句话。话说得当然有一定道理。古田会议确立了思想建党、政治建军的基本原则,成功地将一支以农民为主要成分的军队锻造成为无产阶级性质的新型人民军队。《古田会议决议》,论及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和党的组织、党内教育、红军宣传工作、士兵政治训练、废止肉刑、优待伤病兵、红军军事系统与政治系统关系等问题,对每一个问题皆提出解决办法。如关于纠正主观主义,提出教育党员用马列主义的方法作政治形势分析和阶级势力估量,注意社会经济的调查和研究,党内批评“说话要有证据,批评要注意政治”。又如关于肉刑的来源和废止的理由,提出肉刑为封建时代的产物,资产阶级国家一般已废止肉刑。苏维埃政权是最进步阶级的政权,更不应有一切封建制度的残余存在。但红四军产生于封建剥削制度尚未肃清的中国,它的主要成分,又多是从封建军阀军队里头转变过来的,一切封建的制度、思想和习惯,仍然很浓厚地存在于一般官兵之中。因此打人的习惯和非打不怕的习惯,还是与封建军阀军队里头的习惯一样。这是与红军的斗争任务完全背驰的现象,“如不赶快纠正,危险不可胜言”。《古田会议决议》名满天下,在于它的不说空话、调查研究、解决问题。
闽西的秋风疾劲,闽西的秋阳和煦。此行所经的上杭、连城、长汀,生态优良,生气勃勃;客家饮食,好吃味美。艰苦奋斗、奉献有为、求真务实的“闽西精神”,推动着闽西老区城镇日新、山乡月异。成功从古田开始,然而,古田会议的思想路线、工作作风,自一九二七年秋收起义受挫,毛泽东率领部队上井冈山之后,已经摸索和持之有年,因此成功又不止从古田开始。在长汀瞿秋白烈士纪念馆参观,在瞿秋白就义处凭吊,品味瞿秋白狱中遗作《多余的话》,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绪,在脑子里翻涌。罗汉岭下,黑衣白裤、神情宁淡的瞿秋白自己找了块空地面北盘足坐下,回头看了看行刑者说:“此地甚好,开枪吧。”一九三五年六月十八日瞿秋白从容就义的这一幕,早已广为人知,而《多余的话》深挚的意涵与情感,仍有待世人不断参悟。作为中国共产党早期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也作为一位书生政治家,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颇多深刻的反思与近乎残酷的自我解剖,其中对“文人”的剖析尤其令我心魂震撼:“的确,所谓‘文人’正是无所用之的人物。这并不是现代意义的文学家、作家或是文艺评论家,这是咏风弄月的‘名士’,或者是……说简单些,读书的高等游民,他什么都懂的一点,可是一点没有真实的智识。”“‘文人’是中国中世纪的残余和‘遗产’——一份很坏的遗产。”“不幸,我自己不能够否认自己正是‘文人’之中的一种。”“譬如‘中央苏区’的土地革命已经有三四年,农民的私人日常生活究竟有了怎样的具体变化?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感觉?我曾经去考察过一两次,一开口就没有‘共同的语言’,而且自己也懒惰得很,所以终于一无所得。”古田会议召开时瞿秋白正作为中国共产党代表驻莫斯科,一九三○年八月回国仍在中央政治局工作,一九三四年二月抵瑞金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委会委员、人民教育委员会委员、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教育部部长等。古田会议后,中共中央指示各地红军都要学习朱毛红军的经验。春华秋实,岁月如筛,历史做出了选择。历史何以如此选择?品读瞿秋白《多余的话》,尤其是关于“文人”的解剖,关于与自己身上如影随形的“文人”作斗争的无声的呐喊,心思仿佛多了一些明澈……
草木未倾色,露白风更清。从闽西归来之日,恰是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