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光,照四方。四方暗,走田坎。田坎尾,捡枚针。针有眼,交给伞。伞有嘴,交给锯。两子同年(俩同年)学拉锯,拉锯冇(没有)老婆,不如学补箩。补箩篾丝曲(刺)屎北(屁股),不如学打铁。打铁难讲价,不如做叫花(乞丐);叫花怕跌古(丢人),不如学做水(干活)……”
整夜守在母亲的病床前,望着艾发衰容的她,心中不期然冒出这首母亲在我小时候常哼唱的客家童谣。窗外月光光,室内泪涟涟。
小时候,我听着母亲哼唱的童谣在她的怀里入睡。而今,我俯在深度昏迷中的母亲身旁,哼着同一首歌谣唤她醒来。凌晨四时,母亲终于睁开了眼,气若游丝地叫我的乳名。我喜极而泣,小心翼翼地捧起她那骨瘦如柴的手肘,抚摸她因长年劳作而弯曲变形的一根根手指。
从医院接回家后,在我们千呼万唤、全天候轮流陪护中,母亲一次次醒来,一回回睁开眼,一个个叫着我们的名字。母亲留恋这个家、这个人间。
三天后,母亲的脸色泛光了,呼吸均匀了不少,还呈现了久违的笑容。一周后似乎更稳定了,原先僵直的手脚渐渐地能动了。为节省人力,我领衔单人陪护。
我故作轻松,从手到脚给母亲轻轻按摩,说了大半夜的话。母亲虽然只是简单的回应,时而因疼痛忍不住呻吟,但眼神鲜活光亮。她摸索着抓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之后,她的两只手也能慢慢地交会并相扣了,还握上了比鸡蛋大的百香果。再之后,她还颤悠悠地打起了蒲扇。这个动作,勾起了我关于母亲为我打扇驱蚊的童年记忆,立时泪流满面,我赶紧走到门口收割后的稻田旁。蛙鸣悠扬的月光下,似乎照见亲情相伴的长路。
平复心情回到母亲的房间,却见氧气管从她的鼻孔里掉出来了,赶紧帮助插回。重新吸上氧的母亲,呼吸紧促了些。待我转身去客厅沏茶折回,又见氧气管掉落……我哽咽着说,老妈可不能这样啊,真的不用担心拖累,也不要担心花钱,我们大家都爱您,怎么报答都不够,我还想着退休后回老家和您相伴呢。母亲无力表达,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好像怕我会飞走,她抬起手为我抹去流淌了一脸的热泪。
我天真地相信母亲能创造奇迹,并听从了妻子的劝说,留她在家照料,我先回去上班,周末再回来。母亲的眼神里虽有千般不舍,却还是轻轻挥了挥手。
周五下午和母亲通了视频,说周末回来陪她,母亲笑得有些艰难。谁料到第二天,母亲永远地睡去……
母亲的头七,我在出差途中回了家。半生,第一次回老家没有父母叫唤,才知道自己真成没爹没娘的孩子,也再没人叫我乳名了。
时近薄暮,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不期而至,在眼前飞呀飞,优哉游哉地绕飞数圈后,才向天空飞去,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