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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纾与张之洞交游二事考辨
2024-01-24 16:50:18 来源:《福建日报》2023.3.7 作者:杨亿力

著名学者汪辟疆以治近代诗享誉海内。他的《光宣以来诗坛旁记》以笔记的形式,收录、整理了大量清末民初诗坛掌故。其中“林琴南佚诗”一节记录了“林纾《感事》诗触张之洞忌”及“张、林在京相见”二事,似乎尚未被学界所重视。然而,参照张、林二人生平事迹,又可见汪氏的记录存在诸多不合情理之处。本文对上述二事进行初步的考辨,以期对相关问题的明晰有所裨益。

由《感事》诗引发的龃龉

《旁记》“林琴南佚诗”引《畏庐琐记》,收录林纾逸诗《感事》一首:

甲申马江之衄,余曾有《感事》诗云:“禁垣特简出群才,父老倾城洗眼来。画省香炉夸侍从,赤车院牒耀舆台。期门秋老军容冷,夜月芦花鬼哭哀。自是符离关小劫,魏公鼻息正如雷。”偶尔感喟,出之无端,弃去不复存稿。不意竟为同里王某所闻。

中法马江海战后,林纾作诗一百余首,“类少陵天宝乱离之作”,但“逾年则尽焚之”(张僖《〈畏庐文集〉序》)。《感事》是少数传世之作。据说,林的同乡王某后以此行谤讪事:

数年后,适某相国督粤,见余代王福昌所拟《火药条陈》,大赏其精彩。立召人,询稿所出,王以余告,相国大为激赏,尝于广坐称之。已而询及同里王某,王力诋余,且诵此诗以触相国之忌,于是复加怒骂。

王福昌乃林纾好友王寿昌之兄,曾留学法国学习火药技术,归国后为火药专家。《火药条陈》不见于林氏文集中。据汪辟疆所言,某相国即张之洞。若干年后,林纾才知晓此事:

及祥符沈公督学闽中,累擢余高第,以积劳卒于官,因挽以联云:“吾师大节,得司马公一字之诚,生平兼道学儒林,余渖犹沾循吏传;闽士私评,与宋文正千秋为偶,贱子尤感恩知己,斜阳独吊去思碑。”此联为上海《万国公报》所访载,相国复见之,谓闽人郑君篯云:“某某良有才笔,惟持论不公耳。”郑君举以告,余均一笑置之。

祥符沈公即沈源清,乃林纾老师谢章铤之座师。据谢氏言,“光绪丁丑,余应礼部试,出祥符沈公房”(《祥符沈公祠陷壁记》),“岁庚寅,今兵部侍郎祥符沈公以谳事莅闽,遂留视学”(《国子监生王君介轩墓志铭》)。沈源清来闽视察刑狱事务,后留闽视学,其间力主设立“闽学书院”以光大闽学,深得士子敬重,光绪十八年(1892年)十一月卒于任。

林纾挽联中的“司马公”即司马光。“诚”是司马光为人为学的核心。“宋文正”是宋人范仲淹的谥号。去思碑又名“德政碑”,是地方百姓为离任的官员所立的纪念碑。林纾对沈氏评价极高。而这似乎也让张之洞深感不平。

《感事》与张佩纶

不过,《感事》所指斥的应该是张佩纶而非张之洞。其中缘由,大致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林纾在战后曾多次抨击清军“主兵者”。他曾与好友一道拦住钦差左宗棠,当街状告指挥官张佩纶、何如璋等人。事后,张、何等人亦遭清廷贬逐。而此时,张之洞正在两广总督任上,与马江海战并无直接关联。

其二,从现有的史料来看,《感事》与张佩纶关系更为密切。张佩纶到闽前,曾任侍讲、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等职,也多次上疏主张回击法国侵略者的挑衅,因而得到朝廷的信任并委以“会办大臣”的重任。《感事》首句中的“禁垣”指代皇帝或朝廷,“特简出群才”意在凸显朝廷的赏识与擢拔。另据1884年《述报》第4卷刊发的名为《钦宪抵闽》的报道:

张幼樵钦宪于前月十一日行抵马尾地方。闽督何小宋制军檄委闽县罗大令大佑先日预备行辕,出境近十二日,制军率各属至接官亭,恭请圣安,随同钦宪入城,驻节北门皇华馆。都人士望切云霓,莫不争先快睹,人山人海,摩肩击踵。十五日,制军在两广会馆肆筵相款。十六日,钦宪及制军、穆将军赴长门一带会勘炮台。十九日回辕。闻钦宪谈及统领海字营张镇军得胜,迎接时队伍不整,特乏荼火之容……

“张幼樵钦宪”即张佩纶。张氏到闽时,士民争睹其容颜,与次句“父老倾城洗眼来”相合。诗的次联分别化用了杜甫《秋兴八首·其二》中“画省香炉违伏枕”与《后出塞五首·其四》的“照耀舆台躯”来描画张氏神采。“画省”即中书省。“赤车”指显贵者乘坐的红车。“舆台”指奴仆,与第三句的“侍从”相对应。而“夸侍从”与“耀舆台”意在从侧面夸赞张佩纶——连仆从都如此气派不凡,其主人的风采更可想而知。

颈联却话锋一转,直言军容不整之事,即《述报》中所言:“闻钦宪谈及统领海字营张镇军得胜,迎接时队伍不整,特乏荼火之容。”继而提及战败后的萧瑟与凄凉。尾联则以用典的方式表露诗人的态度。“符离关小劫”典出南宋孝宗年间的“隆兴北伐”。隆兴元年(1163年),由于指挥不当,宋军在符离一役惨败后便全线崩溃,导致宋廷不得不再次屈辱地与金议和。末句中的“魏公”即“符离之战”中宋军主帅、魏国公张浚。其与张佩纶同姓,有暗指之意。

“鼻息正如雷”化用了苏轼词作《临江仙》中的“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这一方面抨击“主兵者”漫不经心、视战事如儿戏的态度,另一方面,“鼻息如雷”本指家童,也流露出诗人以“竖子”贬斥主将之意,语气近似于谩骂。因此林纾才觉得“出之无端”,立即“弃去不复存稿”。

平心而论,《感事》在诗艺上并不算出彩。若排除他人恶意曲解的因素,《感事》似不应触张之洞之忌讳。因而,此条记录在真实性上值得推敲。

张、林在京交往

《旁记》还引林纾《畏庐琐记》,记载了若干年后张、林在京相见之事:

余于前清某科应南宫试,文中偶用《管子》成句,曰:“诸侯皆令已,独孤国非其国也。”某相国以淹雅称,被命为总裁,将令字下一巨点,斥曰:“不通。”后余睹落卷,莞然。后十年,余至京师,相国忽以人介绍,与余相见,出王廉州及石谷画册见示,过从甚欢。一日,相国忽问曰:“君曾应春闱乎?”余曰:“老母见背后,遂不北来。”相国曰:“仆为总裁时,君亦在试否?”余笑曰:“第三艺用《管子》,公斥为不通,故未获售。”相国大踧踖。余大笑,乱以他语。相国曰:“老悖,老悖。”

林纾于光绪八年(1882年)中举后,曾六次赴京参加会试,故以《管子》制艺应发生在1898年。林纾与张之洞见面,是在该场考试“后十年”,即1908年。张之洞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九月到京奉旨管理学部事务,宣统元年(1909年)十月病亡。此间,林纾任教于京师大学堂。林、张二人若在京相见,当有可能。

但是,上述记载也存在明显的不合情理之处。首先是时间。据上文所言,林纾参加会试的时间为光绪八年至二十四年,然而此间张之洞正任职于两广与湖广,必无法在京总裁科举。实际上,张之洞亦无主持科考的经历。

其次是《管子》成句。按文中口吻,林纾似乎对己文颇为自得,对“某相国”的批评深不以为然,而从“老悖”又可见后者似乎也承认改卷失误且懊悔不已。此成句出于《管子·霸言》篇:“天下皆理己独乱,国非其国也;诸侯皆会己独孤,国非其国也;邻国皆险己独易,国非其国也。”据清代考据学大家王念孙(17441832)的论述,“诸侯皆令己独孤”中的“令”当为“合”之讹误。此处的“合”乃结盟之意。

王念孙主要活跃于嘉庆、道光年间。其考据学著作在彼时影响极大。在会试中竟引讹误之句以制艺,可见应试者之孤陋,也无怪主考会“将令字下一巨点”、以“不通”斥之。若有留心于当时学术,定不会以此制艺并为傲,而“某相国”也断不会以“老悖”懊悔自责。因而,这条记录或出于他人讹传或杜撰。

有意思的是,汪氏《旁记》中关于林、张交往的记录皆引自林纾《畏庐琐记》。然而,《畏庐琐记》皆无载录。究竟是现今流传的《畏庐琐记》尚有遗佚,抑或是他人的杜撰而导致汪辟疆先生的误记,还有待进一步考证、辨析。

(作者单位:福建工程学院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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