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莆仙戏,又称兴化戏,是福建省五大地方剧种之一。它起源于唐,成于宋,盛于明清,至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其表演古朴优雅,唱腔丰富,富有独特的艺术风格,迄今仍保留不少宋元南戏的元素,被誉为“宋元南戏的活化石”,在中国戏曲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莆仙戏现存传统剧目5000多个,流行于莆田、惠安县北部等地。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莆仙戏深深扎根于莆仙地区,与人们生活如影随形,见证着一代又一代莆仙人的烟火日常。
“抽簪脱袴满城忙,大半人多在戏场。”在南宋莆田诗人刘克庄的诗句中,记录了当时莆仙戏演出的盛况。这一根植于福建东南沿海的古老地方剧种,流传千年。
在刚过去的春节和元宵,各类庆祝活动中都能看到莆仙戏表演。华丽的戏服、精湛的演技和优美的唱腔,戏班子穿梭在大街小巷,为村民们送去一场场精彩表演。
“戏”说千年
2月14日下午2时左右,仙游县鲤声剧团到该县郊尾镇乡村演出。
舞台在村口,用红色木头搭成,透着古朴的韵味。来看戏的大多是老年人,开场前半个小时就围坐在台前。几声开场锣响,前来观戏的人越围越多。
“莆田人非常喜欢看戏,可以说是‘无事不戏’,一些经典剧目久演不衰。而且,观众中懂戏的很多,有一次我们演《春草闯堂》,年轻演员少唱了一支曲子,一下舞台就被一位老大爷拦住,指出这个问题。我们不敢马虎。”团长黄永志说。当天,他没有演出任务,一边用方言招呼前来看戏的乡亲,一边在剧团临时搭建的后台指导演出。
据了解,目前在莆仙地区活跃着140个左右民间剧团。戏曲的发展离不开民间沃土的滋养,热情的观众支撑起了莆仙戏的繁荣。
当地人爱看戏,还懂戏,似乎是一种文化基因。莆仙戏从无到有、从粗到精、从少到多的历史,就是这一文化基因形成的过程。
根据《莆仙戏曲史》记载,早在唐宋时期,莆仙地区就有“村村做戏”的风俗,至今已有1000多年历史。
相传在唐朝,莆田江东女子江采苹被选入宫,深受唐玄宗宠爱,赐号“梅妃”,其兄入宫探望,唐玄宗赐一班梨园子弟偕归,宫廷教坊歌舞传播到莆仙地区,成为莆仙戏艺术的源头之一。南宋时期,在宋杂剧的影响下,莆田、仙游一带出现了将歌舞念白综合起来搬演故事的兴化杂剧。明清时期,莆仙戏进一步博采众长,戏曲样式得以发展。1954年,兴化戏正式改称莆仙戏。
下午4时左右,随着剧情进入高潮,演员的精彩演出,赢得观众的满堂喝彩。
“欲穷目惊华宫殿,渺茫茫一片都不见,小鸿雁传书远行,奴盼佳音倚门悬望等……”只听得,鲤声剧团当家闺门旦林清霞婉转的唱腔在空气中流淌开,高音处清亮悠扬,低音时醇厚深沉,既有莆仙方言的软糯古朴,又有古词乐般的婉转细腻。
“莆仙戏的声腔主要是‘兴化腔’,听起来有宋元韵味。它综合当地民间歌谣俚曲、十番八乐、佛曲法曲及唐宋声诗、词乐和大曲歌舞而形成,用莆仙方言演唱。”林清霞介绍,莆仙戏中还保留着《梁州曲》《八声甘州》等唐大曲以及20多支唐宋古曲牌,是宋元南戏音乐重要组成部分。
宋元以来,历代史书文献著录的古老南戏剧目有200多个,历经千年后,多数剧目难觅原貌。不过,在莆仙戏中,至今还保留着与古老南戏相同的剧目81个、剧情内容相近的剧本55本。
1962年,著名文学家、戏剧家老舍先生观看了中国当代十大喜剧之一的《春草闯堂》,写下《观莆仙戏 春草闯堂》一诗:“可爱莆仙戏,风流世代传。弦歌八百曲,珠玉五千篇。”
诗中提到的“弦歌八百曲,珠玉五千篇”,指的便是莆仙戏遗存的丰富剧目。
引领风骚
鲤声剧团历史悠久,于1952年由仙游县12个班社的老艺人组建而成。70多年里,这家县级剧团先后创作《团圆之后》《春草闯堂》《新亭泪》《晋宫寒月》等当代经典剧目,续写了辉煌历史,在全国数以万计的戏曲院团中引领风骚。
去年12月,鲤声剧团携剧目《百花亭》赴法国参加“中法美丽乡村行”活动,在“世界戏剧之城”阿维尼翁等地为法国民众表演,场上坐满了人,他们怀揣对东方古老艺术的好奇与期待。
这是剧团第三次赴法演出,在此之前,曾于2011年、2013年参加巴黎中国戏曲节,所带去的剧目《白兔记》《目连救母》均获最佳传统剧目奖。
《百花亭》是生旦必修戏,荟萃了众多较为繁难的基本功。舞台上,男女主人公手持扇子,或并肩,或交错。随着剧情推进,其手中扇子时而轻轻翻转,时而快速开合。通过扇子各种方位变化以及两人间巧妙的舞台调度,令观众们真切体会到角色相互爱慕的情感。
一切尽在不言中。
演出结束后,一名法国中年女性特地上前来和演员合影,说:“这个戏太美了,我太感动了,看完几乎都要落泪了。”
语言不通,缘何如此?黄永志说:“和他们交流之后,才知道中国艺术在欧洲是那么受欢迎,古老、传统的艺术之美,是超越语言和国界的。”
中国戏曲学会会长、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王馗先生曾评价道,莆仙戏是中国古典戏曲艺术的一个典型代表,“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流泪”,“其完整的‘傀儡介’表演、全套的锣鼓经、独特的宋元曲牌音乐以及众多的古老艺术遗存,构成了与其他中国戏曲剧种迥然有别的艺术体系”。
莆仙戏的表演风格古朴优雅,被称为“傀儡介”。其独特之处在于,以人模仿木偶动作,诸多科介动作保持了提线傀儡戏的风格。生角迈着“抬步”,每一步都像是被无形的丝线轻轻提拉;旦角舞动“蝶步”,脚尖轻点地面,如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净角的“挑步”刚劲有力;丑角则施展“七步溜”,动作滑稽灵动。不同角色动作配合灯光、布景、配乐,尽显“傀儡介”表演的独特魅力。
今年24岁的王君豪是团里的年轻面孔。他14岁开始在莆田艺校学习莆仙戏,进入鲤声剧团近6年,这些年已经参演了《四郎探母》等经典剧目。采访中,他表演了常见的动作——两甲吊。
“‘两甲吊’中的‘两甲’指的是演员的两肩,‘吊’表示一种向上提起、悬起的动作状态。”王君豪详细讲解动作特点,“我们在表演时通过控制肩部肌肉,将双肩向上提起,靠近耳朵,使肩部呈现出一种紧绷、悬起的状态,同时身体其他部位保持相对稳定,配合以特定的步伐、手势和表情。”他说,这个身段常被用于表现角色紧张、惊恐、愤怒等特定情绪或情境。
莆仙戏具有独特的音乐体系,除了保留至今的宋元曲牌以外,锣鼓经记录了常用的打击乐奏法。
“锣鼓经原来并没有谱,是口口相传。老艺人一一离世,如果不及时抢救整理,就会失传。”莆田市文旅局有关负责人介绍,《莆仙戏传统剧目丛书》编纂工作于2006年启动,对包括锣鼓经在内的莆仙戏传统剧目、表演科介、音乐曲牌等进行整理和校注。其中,锣鼓经卷收录了常用的锣鼓点355条、乐曲旋律及“满落鼓点”200段(曲),是艺术传承的“宝库”。
续写传奇
2月11日晚,2025年福建元宵戏曲晚会在福建大剧院歌剧厅举行。在第一篇章“福地春晖”中,首个节目便是莆仙戏《踏伞行》选段,婉转悠长的兴化腔自岁月深处袅袅而至。
“眼前陈郎,未婚夫婿,天遣又神差,患难巧相遇……”
舞台上,一级演员黄艳艳、吴清华一展戏曲的独特魅力,伡肩、蹀步、遥步、前后旋肩、掩面摇步等经典表演科介接连呈现。与此同时,伴随着原汁原味的莆仙戏曲牌“金锁梧桐序”“祝云飞十八嗏”悠悠奏响,将两位主要人物细腻复杂、百转千回的心理情感烘托得淋漓尽致。
在韵味十足的腔调里,一个古老又现代的故事徐徐展开。
《踏伞行》于2022年摘得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暨第十七届文华大奖,同时也成为当年文华大奖中唯一一部传统剧目戏。多位戏曲专家评价其是“戏曲守正创新的典范”。
对此,《踏伞行》编剧周长赋曾表示:“‘守正’是守住莆仙戏传统,突出莆仙戏的表演特色;‘创新’是在内容上出新。”
2016年,莆仙戏剧院邀请来周长赋,希望能创排一部戏,赋予千年古戏以现代气质。
在全面考量这一戏种的现状后,周长赋决定通过传统剧目中故事情节的创新,架起现代人与古人之间的情感桥梁。他说:“莆仙戏被称为‘宋元南戏的活化石’,留下了音乐、表演等很多丰富的动态资源,在此历史遗存基础上,嫁接、融合现代元素,应该可以起到这一效果。”
“莆仙传统戏《双珠记》副线中有一对男女,他们定过亲,没有见过面,在逃难的路上发生了误会,产生了情愫。”周长赋回忆说,这一桥段给他带来灵感,是《踏伞行》的故事雏形。
最终,《踏伞行》的主要情节来自莆仙戏传统本《双珠记》和《蒋世隆》的合体,剧本保留了中国传统戏曲一人一事到底的线行结构,讲述了早有定亲但未曾谋面的刑部主事之子陈时中和将门小姐王慧兰在战乱中偶然相遇,风雨中结伴同行,通过互怀好意、猜测试探、谎言示爱、尴尬悔恨、原谅和好等过程,演绎了一出古代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
“戏曲具有写意的艺术美,不同的观众会有不同的解答,这个戏呈现了人性不完美的一面,符合现代人的认知特点,于是产生了情感共鸣。”《踏伞行》主创团队介绍,这部戏呈现了主人公在爱情婚姻的抉择中真实的心理探索,演绎了一出饱含现代观念的情感故事。全剧始于“仁”而终于“恕”,观众在欣赏传统表演的同时,可以感悟到蕴含其中的传统价值“和合之美”。
在《踏伞行》表演中,许多传统科介形式被完整独立地保留,立意的创新并没有改变莆仙戏的传统特征。比如,剧中巧妙借用莆仙戏传统折子戏《瑞兰走雨》和《益春留伞》中的科介“拖伞”“拾伞”“踏伞”“抢伞”“跪伞”等。
近几十年来,在保存积累传统剧目的基础上,莆仙戏屡出改编、创作的新剧,如《状元与乞丐》《陈文龙》《海神妈祖》《大唐梅妃》等,它们或是通过生动的故事,弘扬积极向上的精神,或是将当地历史名人故事搬上戏曲舞台,传播了地方历史文化。
人们看到,从乡村舞台到城市剧院,从本土田间地头到国际文化交流平台,莆仙戏正以古老而鲜活的姿态,续写着属于它的传奇篇章。